書舒從沒想過自已和裴渡居然也會有“冷戰”的一天,而讓她茫然的是,他們有什么冷戰的必要?
已經是從別墅出來的第三天。
書舒窩在酒店的搖椅上,不知道第幾次打開手機看,備注為“小渡”的置頂對話框干干凈凈的,沒有一條自她出來后的新信息,通話記錄也是無。
裴渡沒找過她。
哼,他不找她,她也不要找他。
混蛋。
恰逢這時思薇發來消息,再次邀請她去新開的滑雪基地玩兒,于是書舒跟賭了口氣般,這次沒再拒絕,答應后就動身出發去了別市。
“親愛的書,你沒事吧?”
思薇穿著厚實的保暖服從身后搭上書舒的肩膀,關心地問。
“我?”書舒奇怪:“沒怎么啊?”
“撒謊哦。”思薇瞇眼,用手勢比劃著說道:“你就差在你的臉上大大地寫上難過兩個字了,從見到你起,就感覺你魂不守舍的,是發生什么事了嗎?”
“真的沒事啦。”
關于刪除好友這件事書舒跟思薇道歉解釋說是自已不小心,沒提到裴渡的部分,見書舒不愿說,思薇也就貼心地沒再問,拉著書舒各種給她報項目,希望玩耍把她的不愉快都填充掉。
滑雪基地附近餐廳。
大家圍在桌前吃著火鍋,很是熱鬧,書舒吃了沒幾口,最終還是沒忍住,給裴渡打去了一個電話。
在等接通的過程中她邊在心里放狠話。
臭裴渡,看她待會兒不罵死他,等她回去她還要揍他一頓。
到最后一聲嘟音,電話接通,就聽見那邊傳來男生控制不住的咳嗽聲。
書舒原本到嘴邊的硬話自動變成一句你怎么了。
“沒事。”
他的聲音是嘶啞,光聽上去就能探知到他人難受,但他說完沒事后,就再沒別的話。
沉默蔓延。
…
當天書舒回到京市剛好晚上的八點半。
別墅里黑漆漆的。
書舒抬手打開燈,大福活潑地跑來迎接,跳起來用爪子來搭她。
放下包揉揉狗頭后往里走,書舒在臥室找到了裴渡,房間內一樣沒開燈,他躺在床上,一條手臂搭在眼睛上,好像睡著了。
“裴渡?”
書舒走過去,喊他的名字,手去碰了下他的額頭,驚詫:“怎么這么燙?”
裴渡轉醒,拿開手臂,看到她后他先是怔愣,須臾,眼里生出了些她看不懂的情緒。
“裴渡,你發燒了,我去聯系醫生。”
沒等書舒撥號,被攔住。
“只是普通的著涼,沒有嚴重到要看醫生。”裴渡起身,側過略蒼白的臉咳嗽兩聲,說:“躺下前我吃過藥。”
他指了指旁邊柜子上的幾個藥盒。
書舒坐在床邊,問他:“沒有很難受嗎?”
“還好。”
兩人對視,有片刻的相顧無言,裴渡看著她,過了幾秒,朝她靠近,伸出手,慢慢摟住了她的腰,他燒得跟個火爐一樣,渾身溫度很高。
“走開。”書舒故作兇巴巴地說:“不準抱我。”
這么多天,信息沒有,電話也沒有,這小混蛋憑什么抱她。
書舒動手去推他,沒推開。
他閉著眼,腦袋虛弱地貼在她的頸窩,討好般蹭了蹭,使書舒的手再也推不動。
…
翌日。
書舒起來給裴渡煮了面,看著他吃藥。
可一晚上過去,裴渡的燒沒有往下退的跡象,書舒還是聯系了醫生過來。
醫生建議可以掛個水,沒等話說出口,她從書舒注意不到的方向接收到一道警告意味的目光,醫生汗顏地改成了開藥。
第三天,裴渡的感冒仍舊嚴重,書舒準備陪他去醫院檢查一下時,她發現了原因。
她出去倒水,走到一半想起落了杯子,走回臥室,聽見洗手間有動靜,以為裴渡不舒服,她走過去,看到水池里兩顆棕色藥片被沖進了下水道。
那是她剛才看他吃下去的退燒藥。
他沒咽,全吐了。
“……”明白過來怎么回事的書舒啞口無言,而后咬牙:“裴渡,你是不是有病?”
所以,這是他發燒反反復復的緣故,是他自已根本就不想好轉。
被抓包的人沒有半點慌亂與愧疚,他鎮定自若地站在那里,語氣淡然:“因為這樣,音音的注意力可以在我身上,只在我身上,只看我一個人。”
書舒只感覺無比荒唐,轉身就走。
然而,她這次沒能順利走掉。
…
書舒被限制了人身自由,被裴渡。
手機收走,別墅窗戶鎖死,門禁密碼重設。
“從現在起,音音要一直待在我身邊,除此之外,哪里也不用去。”
書舒整個人都是錯愕的,好半天沒有回過神來,仿佛眼前的裴渡與她熟知的那個裴渡割裂了開來。
“裴渡……你到底是怎么了?”
沒有得到回答。
不過裴渡果真說到做到,他開始對她寸步不離,他不讓她出門,自已也不出門,日常消耗由專人送上門。
趁他不注意,書舒直接搬椅子砸開一樓落地窗,還沒走出兩步便被攔腰抱起。
裴渡桎梏住她的手腕,就這么平靜地帶她眼睜睜看著工人們把砸碎的玻璃換成全新的,將她可以走的路一點點堵掉。
她質問,她抗議,總之,無論她怎樣,他的狀態都是平靜如水。
拳頭全部打在棉花上般無力,書舒氣不打一處來,然后她也學起裴渡的緘默,他跟她講話,她充耳不聞,他挨近她,她立馬起身走開。
才不到一天,書舒的疏遠似乎就讓裴渡受不了了,在她再一次預備遠離他前他提前圈住她:“音音可以理我嗎?”
書舒表情冷漠,既不看他,也不應他。
她感知到他目光存在感極強靜靜地停留在她身上,在看她。
接著。
書舒扭到一邊的腦袋被勾回,眼前倏地暗下,是裴渡傾身吻下來。
吻空。
書舒想也沒想,躲開了。
她的舉動刺痛到裴渡,男生漆眸瞳孔微縮,眸底有暗色侵蝕,接著,他再次扣住她,這回他幾乎是帶著幾絲強硬的意味,低下頭,唇果斷覆上她的。
只來得及輾轉了下,她當即躲開,他垂眸追,她再躲開他就再追。
直到。
“啪——”
書舒忍無可忍甩了裴渡一耳光。
清脆的耳光聲像鋒利的匕首劃破空氣。
裴渡冷白的一側臉浮現掌印紅痕,他側著臉,額前的碎發覆下,神情模糊不清。
書舒以為裴渡冷靜下來了。
下一秒。
他掀眸, 不管不顧地再度吻上來,書舒反應不及,唇被占奪。
這一巴掌對他沒有半分影響,反而如同加速惡化的催化劑,只要她越想掙脫,事態就會愈演愈烈。
接完這個吻,裴渡挨了書舒三記耳光,嘴也被書舒咬破。
書舒手背抵著自已腫掉的唇,狠狠瞪著裴渡,呼吸不穩,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:“你……”
“音音真的是很不乖。”后者云淡風輕抬起指節擦了下嘴角的傷口,低語:“是不是需要綁起來,才會聽話一點呢。”
裴渡不知從何處抽出根領帶。
察覺到他意圖那瞬書舒瞳孔震動,滿臉不可置信:“裴渡,你敢!”
裴渡用行動回答書舒——他敢。
…
書舒雙手失去自由,裴渡心滿意足地從后攬住他,貼在她耳邊說了許多許多的話。
在她聽來,都是瘋話。
“放開我。”
“音音可以不要動了嗎,手紅了。”他扼制住她所有動作:“沒關系,音音現在不習慣這樣的我,過段時間會習慣的。”
瘋子。
書舒大腦一片空白,看裴渡如同在看一個她從未認識的人,她有種以往認知被顛覆的荒誕感。
“早知道你是這樣,我不會和你在一起,現在想想當時的我還真是蠢的可以。”書舒閉了閉眼,再次掀開后說:“裴渡,我要跟你分手。”
身后人一頓,然后不以為然:“音音只是在說氣話。”
被控制行動的第二天。
裴渡半跪在沙發前拿熱毛巾要給書舒敷手腕。
“別碰我。”
書舒冷冷呵斥裴渡,她說出分手那刻起,從身到心便全面的排斥他所有的觸碰。
裴渡還是將毛巾抱住了書舒的手腕,他抬頭與書舒對視,直直地接收到書舒眼中對他的抵觸之意,他下意識開始去找,試圖在她眼里找從前她對他的喜歡。
來來回回,沒有,找不到,一點痕跡也沒有。
…
接下來的日子。
書舒就沒給過裴渡好臉色,給裴渡的就只有分手兩個字。
不知是第幾次說分手。
這次裴渡罕見地不再自欺欺人,沉默許久,他問:“音音說了很多次分手,是真的想要和我分手嗎?”
書舒:“你以為我在跟你開玩笑?”
裴渡收回要給她喂水果的手,把那塊橙子扔進垃圾桶,看著她,表情寡淡,像是一下子失去所有興趣:“其實不止音音,我也覺得這樣挺累的了。”
“挺沒意思。”
書舒手攥緊。
“不一樣,裴渡,不一樣,我不止累,我看見你就惡心。”她說出狠話:“一秒鐘都不想看見你,希望你離我遠一點。”
空氣驟然停滯一瞬。
“這樣啊。”點點頭,裴渡嗓音寡淡,理解了書舒的意思,卻不怎么在意:“那就…分手吧,我同意。”
到這里,是不是應該就結束了。
好像聽見心空掉的聲音。
然后。
裴渡聽見書舒笑了聲。
這笑在這里顯然是不合時宜的,裴渡下意識地看向書舒,在視線對上那秒,就這一眼,他意識到——他上套了。
書舒臉上不是生氣的笑,也不是解脫的笑,而是,看穿的笑。
看穿了他。
“裝——”
“裴渡,你再給我裝呢?”
“你談什么戀愛,你應該去當演員,可以拿個影帝滿貫,我特別看好你。”
書舒諷刺三連。
至此,這場戲的破綻被拉開。
書舒不認為自已有看人一眼看到老的本事,可對她親手選擇的人,她充滿自信。
裴渡的“性情突變”是件極其突兀的事。
不尊重人,沒有邊界感,冷暴力,控制欲強,拒絕溝通。
通通都踩在了書舒的雷點上面,而裴渡通通都做了個遍。
書舒不是個傻子。
他這是在瘋狂消耗她對他的好感,逼她遠離他,最終的目的是……逼她放棄他。
她想知道他怎么了,他不說,那她干脆順他的意,跟他“分手”,他要演,那她陪他演,看他什么時候露出馬腳。
“裴渡,你少給我來沒嘴那套。”處境瞬息萬變對了個調,書舒直接扯住裴渡衣領,一把將他摁沙發上,問他:“誰威脅你了嗎,用我。”
一針見血得令人連躲閃都來不及。
記憶仿佛被瞬間拉回那日氣氛劍拔弩張的董事長會議室——
“你究竟,想做什么。”
裴渡聽見自已咬牙問。
“這取決于你,阿渡。”裴謙聲音冷漠:“我想我的意思你應該很明確了才對——我不希望再看到那個女孩子出現在你身邊,兒女情長是身為裴家繼承人最要摒棄的東西。”
“最初我的確是默許她的存在的,因這世間的許多東西,尤其關于欲望,需得到后的失去才能算是真正的舍棄。”
“人類生存法則古來如此,強者統治世界,制定規則,擁有話語權,弱者再抗議最終結果也是服從。”
“阿渡,我知道啊,知道你為了她有多么努力,你的那些基金的確可以夠和她往后好好生活無憂了,可你認為,這些足夠你用來作為抵抗的資本嗎?”
“我是你的爺爺,不想看到你一敗涂地的局面。”
“謝書音,她是叫這個名字對嗎,不用我來提醒你她的身世經歷有多么難了。”裴謙嘆息,語氣聽上去頗為無奈:“我無意針對一個小姑娘,我只是單方面給你提供選項。”
“結果是我要的,待會我和陸局就只是吃頓簡單的便飯,但若結果不是我要的,那么也不會你要的。”
“她好或者不好,阿渡,由你決定。”
…
脖頸好似被狠狠扼住,喘不過氣。
思緒回籠。
“為什么會這么問。”裴渡皺起眉,一副聽不懂書舒話的意思,他說:“如果我沒有記錯,我們已經是分手了,我同意了,你還不走嗎?”
下巴被扳回來。
“看著我。”書舒恨不得再扇這小混蛋一巴掌,她坐他身上,擺正他的臉,使得她和他四目相接,無處可躲,她目光審視:“裴渡,我再問你一遍,是不是有人用我威脅了你?”
“沒有什么人威脅我。”他肯定回答,而后似乎不耐煩,嘴角勾起抹諷刺的弧度:“分手不是你提的嗎,也是你說的不想再看見我,現在來反問我會不會太奇怪。”
“你能不能……滾遠點,我也不想看見你。”
書舒揪住衣領的手指蒼白一瞬,她心里罵道,她就說他果然是個做影帝的料子。
說起狠話來,這么傷人。
“……上個問題你不想說實話我不逼你,那我換個問題,換個問法。”書舒側過臉,整理了下自已的情緒,她輕聲問:“裴渡,你是不是…就打算跟我走到這了?”
下一句重話已經涌在嘴邊,可裴渡眼尖地瞥見了她眼角的濕意,身側的手臂幾欲反射條件般蠢蠢欲動。
他最終沒能說出口,但想要去抱她的沖動也同時被壓抑住。
“你想好回答,你只有這一次機會。”
一陣無邊寂靜后。
他回答了她。
“我們并沒有談多久,一年時間有嗎?似乎沒有,所以不會有多刻骨銘心,音音,我們彼此剩余的人生還很長,忘記應該是件很容易的事情,隨便某個精彩瞬間就可以替代。”
“……”
書舒覺得,她盡力了。
不是失望。
而是,在感情的經營當中,靠得是雙方支撐,一旦有一方喪失信心,那么等待這段感情的結果大概率是夭折。
她明白,明白他的意思了。
“手機給我。”
書舒從裴渡身上下來,拿到自已的手機后,朝玄關走去,門把手摁下去,門輕松地就開了。
門沒鎖——他隨時都準備放她離開,沒準備挽留她。
僵硬片刻。
書舒伸手推門,這時她的褲腿被咬住。
是大福。
狗狗的感知力總是敏銳,像是意識到書舒這次走掉就不會再回來,平時乖巧勁兒沒了,嘴巴牢牢咬住書舒不肯放。
“大福,松開。”
微凜的男聲無波無瀾從客廳傳來。
這是男主人要訓斥的前兆,狗子嗚咽一聲,只得乖乖聽從松了嘴,但它還在不愿放棄不停地沖書舒搖尾巴撒嬌。
書舒蹲下,抱了下它,最后不再留戀,起身離開了,徹底。
明明還是白天,家里也還有人,可整棟別墅霎時靜了下來,死一般的靜止了。
大福看看緊閉的大門,又扭頭看向客廳,它看到男主人一直背對著坐在沙發上,一動不動,如同座冰冷的雕塑。
狗子焦躁不安地跑過去,想去關心主人怎么了。
剛仰起頭。
有一顆,兩顆,三顆水滴一樣的液體滴落到它的鼻尖與毛發上。
然后雕塑動了。
他背脊像是被打彎了,手掌交叉捂住臉,肩膀隱隱在發抖。
大福聽到哽咽聲。
在這天,它同時嘗到了兩位主人的眼淚。
…
愛是自私,是占有,是不顧一切,但愛更是責任。
裴渡一輩子記得書舒滑雪和賽車時的模樣,那樣的耀眼,無與倫比,她不該被任何東西束縛,永遠向前看向前走才是她的去處。
于是,裴渡也在這天,親手把月亮放回夜空,希望月亮永遠恣意自由。
…
離開別墅的第一天。
書舒發現裴渡把她所有聯系方式刪除了。
離開別墅的第二天。
裴渡所有賬號注銷,顯示用戶不存在。
如他所說,是真的和她只走到這里,將他們的故事截停在這里。
…
裴渡從催眠中醒來,摘下眼罩,抬手摸上自已的臉,摸到了一片濕潤。
他捂住心口,微微皺眉。
各種遲到的鈍痛蔓延到他的所有感官。
彼時安市。
書舒坐客廳和倆崽在玩游戲,中場休息,倆崽去廚房盛甜水去了。
手邊手機鈴聲作響。
書舒以為是剛點的外賣到樓下了,顧著游戲,隨手接下夾在耳邊。
“喂?”
“……”
電話那頭安安靜靜,許久無人說話,只捕捉到抹淺淺的呼吸聲。
“?”書舒又喊了遍:“喂,你好?”
“音音。”低醇的男聲裹在風里,似是穿透時空筆直抵達目的地,只聽見他說:“好久不見。”